拜入师门之后, 高辰很少唤慧忻为师兄,惯来直呼其名。
而今听得高辰这一声“师兄”, 慧忻的心脏登时不受控制了。
但高辰分明是在取笑于他罢
他亦笑着应和道“师兄心思敏感,还望小师弟多担待。”
高辰身在九重宫阙之时,由于营养不良而身形矮小, 当时年十四的高辰身量只至慧忻的肩膀处,入了师门后, 虽是日日吃些斋饭,但身量却极快抽长了, 现下年十五的高辰已较年十六的慧忻高出了半头。
高辰听得慧忻此言, 垂下眼去,望住了慧忻的眉眼, 当即许诺道“师兄,小师弟我定会多担待的。”
慧忻失笑,抬手摸了摸高辰的额头,夸赞道“小师弟真乖。”
自此之后,俩人便时常互唤“师兄”,“小师弟”。
正月十六是慧忻的生辰,师傅亲手炒了一盘子寿面, 又亲手端了予慧忻。
慧忻知晓自己日后定会辜负师傅的期望,颤着手接过寿面,已是双目含泪。
师傅心下略有吃惊, 面上却不显, 拨了颗腕间的佛珠问道“慧忻, 你可是有烦心之事”
慧忻摇首道“徒儿并无烦心之事。”
师傅不置可否地笑笑,嘱咐了慧忻定要将寿面吃干净,便出去了。
慧忻一人在禅房中,左右无人,外头亦只有些微的风声,他吃罢一碗寿面,面上已沾满了泪水。
他早已破了色戒,纵然他这副身体尚未行过云雨之事,但他的心思已然全数缠在高辰身上了,无法剥离。
他赖在寺中,不是平白玷污了这清修之地么
但高辰如今对他无半点情爱,且尚未救得高辰,他如何能安心离开
忽地,他手中的竹箸却是被人抽走了,他本能地望了过去,映入眼帘的乃是高辰。
高辰被慧忻满面的泪水惊住了,赶紧将竹箸一放,又在慧忻身边坐了,关切道“师兄,出了何事”
慧忻不答,反是道“阿辰,昨日是上元灯节,不知镇中是何等的热闹。”
高辰奇道“上元灯节素来是未有婚配的男女在灯会中找寻意中人的日子,与你我有何干系”
慧忻心中咯噔一下,苦笑道“确无干系,是师兄糊涂了。”
曾经心悦于他的高辰已化作齑粉不在了,眼前的高辰不过将他视作师兄。
许于高辰而言,他这个师兄与旁的师兄弟并无差别。
思及此,慧忻的眼神又哀伤了起来,眼波洒落于高辰身上,直教高辰觉得万分惶恐。
慧忻为何会有这样的眼神,是因为自己做错事了么
他即刻拿出藏于身后的一个大白馒头,塞到慧忻手中,又朝着慧忻道“师兄,师弟若是有甚么对不住师兄的,还望师兄见谅,这大白馒头原是我偷来当做师兄的生辰贺礼的,而今便充做赔罪之物罢。”
慧忻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大白馒头,方才疑惑地道“小师弟,你何以出此言你并无何处对不住师兄的。”
下一瞬,高辰的手掌竟是覆上了慧忻的眉眼,慧忻不得不阖上双目,霎时仿若被一片漆黑笼住了身体。
他方要问高辰意欲何为,高辰却是抬起手掌来,又以指尖一点一点摩挲着慧忻的眉眼。
慧忻三分甜蜜,七分恍惚,便不言不动地任凭高辰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慧忻听得高辰道“师兄,你瞧着我的眼神时而很是哀伤,这是因何”
自己眼神居然将自己的全然心思暴露了。
慧忻猛然往后一退,避过高辰的指尖,才答道“是你瞧差眼了罢”
“是么”高辰讪讪地收回手,“那师兄你为何要躲”
慧忻扯谎道“师兄不喜被人触到眉眼。”
其实不管是这副眉眼,亦或是这副身体的其他地方,许久之前便已被高辰彻底触摸过了。
但,太久了,太久了,久到隔了八百余年。
不,这一世高辰仅仅触过他的眉眼,仅仅拥抱过他,再未更进一步了。
高辰信以为真“原来如此。”
慧忻还道已打消了高辰的疑窦,堪堪放下心来,高辰的嗓音却入了耳畔来“但我并不认为是我瞧差眼了,师兄,你有时瞧着我的眼神确实很是哀伤。”
慧忻原也不是口齿灵便之人,被高辰步步紧逼着,只能沉默了下来。
高辰忐忑地道“是师弟我何处惹你伤心了么你且说来,师弟一定改正。”
如何改正
慧忻面色沉静,手指却有些僵硬,他垂着首道“或许你再过二十九年便会懂了,或许你这一生都不会懂得。”
慧忻这一番话,于高辰而言,颇为高深,高辰不由问道“为何是二十九年”
因为二十九年之后,你年迈的父皇会召你回京,而你将在临行前亲吻小僧,并压着小僧,行那云雨之事。
慧忻不答,只是故作深沉地道“天机不可泄露。”
慧忻明明在笑,但落于高辰眼中,亦是哀伤得很,那哀伤仿佛修炼出了实体,能掐住高辰的脖颈。
高辰低低地吸上一口气,才满面笑意地道“师兄,这大白馒头你不吃了么是嫌弃作为生辰贺礼过于寒碜了么”
慧忻便又咬了一口大白馒头,这大白馒头已有些冷了,渐渐开始发硬,一如前世高辰在他怀中渐渐发硬的尸身。
他脑中大乱,不管不顾地扑入高辰怀中,埋首于心口上,去聆听温热皮肉包裹之下的心跳声。
那心跳声坚定而有力,一下一下地撞击着慧忻的左耳。
慧忻沉迷其中,不愿起身,但仍是被自己的理智逼着坐起了身来。
高辰现如今不是珍爱他之人,他不可过分亲近。
但他一坐起身,竟又被高辰按着后脑勺,伏于高辰心口了。
高辰的吐息一点不落地打在他头顶的戒疤之上“师兄,我们不是好友么你若是不开心了,要人安慰,直言便可。”
慧忻闷声道“师兄无须你安慰,你让师兄在你怀中睡一会儿罢。”
“好罢。”高辰垂首望着吐息逐渐均匀的慧忻,心中暗道却原来师兄这么瘦弱么
慧忻沉睡于高辰怀中,右手却还抓着那大白馒头不放。
高辰见慧忻久睡不醒,瞧着流泻进窗枢的月光,实在忍不住倦意,便拥着慧忻躺在了床榻上。
慧忻并未被他这一动作吵醒,反而兀自圈住了他的腰身,过了片刻,竟连那双足都缠上了他的双足。
高辰颇感不适,但却又舍不得吵醒慧忻,便将就着睡了。
次日,慧忻思绪昏沉,半撑开眼帘,下意识地转过首去瞧天色,竟然发觉自己床榻上尚有一人。
他登地跳下了床榻,一望,见是高辰,第一反应便是垂眼去瞧自己的僧袍。
直得庆幸的是自己的僧袍完好,自己并未逼着高辰将自己如何了。
他又细细地去端详高辰,高辰应是倦极了,不曾被他一番举动闹醒。
他抬起右手来,欲要隔空去描摹高辰的容貌,竟然发现自己的右手上还抓着那大白馒头。
那大白馒头上头印了他的指痕,却已硬得磕手了,想来不易入口。
他将那大白馒头换到左手,以右手描摹起了高辰的容貌来,高辰再有一月半才过十六岁的生辰,尚未长成,眉宇间除却稚嫩,已隐隐有帝王之相。
高辰的生父继位十二年来,全无政绩,虽算不上民不聊生,但时有小规模的暴动,又有旱灾、洪灾、蝗灾等自然灾害以及种种人祸,他救灾无能,任人唯亲,耳根子软,受不得枕边风,导致外戚掌权。
高辰才该是这大隐之主,享用那遮天权势、泼天富贵。
且不坐上帝王之位,随着高辰年龄渐长,愈加出类拔萃,必然会与上一世一般,惹来杀身之祸。
无论如何,即便不要这条性命,他都不可能眼见高辰重蹈覆辙。
他思索着该如何谋朝篡位,而后坐于桌案前,就着冰凉的白水吃起了大白馒头来。
直到快至早课时辰了,他才唤醒高辰。
高辰见那大白馒头被慧忻用尽了,道“那大白馒头隔日已发硬了罢师兄你还吃它作甚么”
慧忻微笑道“因为这个大白馒头是你送予师兄的生辰贺礼,师兄定然要将它吃尽。”
且那大白馒头可称是你我前世的媒人。
高辰歉然道“师兄,如今我身外长物,待明年,我必然不会只有一个偷来的大白馒头与你作生辰贺礼。”
下一年,慧忻生辰,收到了高辰送他的崭新僧袍以及一个头来的大白馒头。
其后,慧忻明面上仍是隐仙寺的出家之人,暗地里,却借着讲经的名义,趁机引起民愤,并刻意与民间有些实力的乡绅、富户等用得上之人交好。
同他交好之人自然不会想到一个十余岁的小和尚会有甚么企图,又因慧忻的经讲得好,生得有几分佛像,便时常邀他讲经。
隐仙寺慧忻之名便这么流传了开去,一传十,十传百,由于慧忻的师傅长期隐居不出之故,慧忻的名声居然盖过了他的师傅。